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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雁回时》《藏海传》里的明代审美有没有打动你?

2025-07-09 06:02:00

最近一段时间,《雁回时》《藏海传》等热播剧虽架空时代,却均以精微的东方美学,再现了以明式风格为主的审美世界,尤其是从真实的晚明审美衍生而来。

那些脱胎于当时生活背景的服化道,充满明人在方方面面的灵性智慧。

屏幕上精彩纷呈的审美视觉,对观众而言不止于一种配合剧情发展的视觉享受,更是晚明文人恋物兼复古的缩影。那些古典主义的华丽与优雅背后,恰好诠释了这一时代的风尚——审美即人格,癖好即深情。

晚明士人恋物成癖,实则是以物寄情。他们仰慕并践行的艺道观,提醒后人,真正的癖好不是沉溺,而是对历史与技艺的深情叩问。

不妨让笔者带你走进那个时代,领略一下晚明审美中的精气神。

一杯讲究的茶

笔者成长与生活在宜兴,明末清初时乡邑曾有陈氏一族,名旺一时,陈家最有名的是词人就是陈维崧,与纳兰性德、朱彝尊并称清词三大家,陈维崧之父陈贞慧,与冒辟疆、侯方域、方以智并称明末四公子。

陈贞慧生前留下一本小册子《秋园杂佩》,都是日常随笔,短小扼要,但很有情趣,出版时找来友人侯方域写了一篇序言,侯方域也不客气,话说得很实在,他说陈贞慧这个书记录的,都是日常所见所闻中那些贴近生活却又细微的事物。

有人说,这种生活小趣味都是些避世隐居、消磨时光的文字,侯方域进行了驳斥,他说纵使是记录细微事物的文字,也不仅是琐碎见闻,也还是意蕴深远的。

譬如《秋园杂佩》里开篇就是《庙后茶》。陈贞慧说,在阳羡地区的几种茶中,岕茶算是顶好的。而在阳羡的几种岕茶里,又以庙后茶为最佳。庙后山产茶的地方还不到一亩大,连外乡人都争相称赞它。但如果掺入别的茶一起品尝,人们就分辨不出来了。这种茶的色、香、味都很清淡,刚入口时感觉寡淡无味。过一会儿,甘甜便渗入喉咙;再过一会儿,宁静之感沁入心脾;又过一会儿,一股清冽直透骨髓。这种清淡就是茶道的真谛。

明成化斗彩团花鸟树纹杯,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藏

将感官享乐推向极致,兴致勃勃地谈论一种茶好不好喝,比陈贞慧大七岁的绍兴人张岱也有见闻。

在《陶庵梦忆》里有个叫闵汶水的人,长居南京,张岱听朋友说他茶不入口就能辨出优劣,就专门跑到南京,直奔桃叶渡拜访他。

闵汶水给张岱泡了一壶茶,张喝了一口问他是哪里的茶。闵答:“这是阆苑茶。”

张再尝,说:“不要骗我,这是阆苑茶的制作方法,但味道不像。”

他又喝了一口,说:“怎么这么像罗岕茶?”闵惊讶地说:“奇,奇,你竟然喝出来了。”

张进而问泡茶的是什么水,闵答:“惠泉。”

张说:“不要骗我,惠泉离这里很远,泉水经劳顿而味道不变,不合理。”

闵说:“取惠泉时,要把井淘洗干净,在晚上等新泉一到,就快速取出,用山石铺在陶器底部,让水一直保持生鲜状态,即使是平常的惠泉水,比它还差一些,何况是别的地方的泉水。”

闵汶水又泡了一壶给张岱满满斟上:“喝这个吧。”

张说:“香气扑鼻浓烈,味道很浑厚,这是春茶吗?刚才煮的应该是秋茶。”

闵大笑:“我见到精于品茶的人很多,没有能比得上你的。”

万历时期的吴兴朱国桢,在笔记里提过自己在南京任职的一段经历。

他说南京地区的井水和泉水共有几十处,自己都品尝过,味道都不太好,想起古书上曾提到南京城郊的江水,取来一试,也不够好,索性派差役自掏三百文钱雇小船,划到江心汲取江水回来,沉淀后只有少许泥沙。朱国桢就用这水煮茶,觉得味道堪比无锡的惠山泉水。他在南京任职近两年,每两个月取一次水,每次花费三百文钱,就这样自得其乐,同僚嘲笑他,他也毫不在意。

为了喝上一口好茶,大费周折,实在讲究至极;而像张岱那种仅凭一口茶汤,就能知悉茶叶产地、泉水溯源的,也实在是熟络生活趣味的高人。这些貌似上不了台面的生活记录,却充满浑不着力、自在天成的任性谐趣,非但见得文人性情,更暗合造化天机,正是晚明独有的生活审美所在。

明文徵明《品茶图轴》,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不简单的品位

笔者每次去苏州市区,最欢喜的地方是艺圃。艺圃隐藏在市井深处,不晓得的人很难找到。此园占地很小,却能以开阔水景为主体,建筑沿池散置,不求繁复,一泓清池占全园三成,池岸曲折自然,与明人造园时讲求的虽由人作、宛自天开的理法巧妙暗合。艺圃是苏州人自己的园林,游客们喜欢拙政园、狮子林,苏州人却独喜艺圃,无论天朗气清还是阴雨连绵,坐在园子里凭栏喝喝茶,有一份独属江南人自己的闲情逸致。

艺圃原名药圃,曾经的主人叫文震孟,文徵明的曾孙。文震孟有个弟弟文震亨,也很有名气,他将自己琴棋书画、焚香饮馔、服饰器用、造园布景的涵养见识,汇编成《长物志》一书,成为晚明文雅品味的代表指南,也透露出晚明风雅文士对生活各层面细腻讲究的生活态度。翻开《长物志》,典型的格式就是对美学生活的悉心指导。譬如谈到冬天取暖用的手炉,文震亨告诉读者,烘手取暖的炉子常用古青绿铜大盆及簠簋等器,宣铜材质的兽头鼓身三脚炉也可用,只是不能用黄白铜及紫檀、花梨木作炉架。旧制脚炉中有莲花座细铜钱花纹和形如匣子的炉,最雅致。被炉有香球等样式,都很俗气,废弃不用。这类态度可以理解成明代审美生活独有的“鄙视链”,万物大抵都能分成三类:哪些最雅,哪些可以将就,哪些俗气不可用。

明黑漆洒金竹折扇,上海博物馆藏

横向比较,文震亨的审美指导并不独有,比他大的有杭州名士高濂写的《遵生八笺》,比他小的有常年寓居江浙的李渔写的《闲情偶寄》,至于各类生活审美的杂著,从万历朝延续到崇祯朝更是数不胜数。如果仅仅比较高濂、文震亨与李渔的著作,能看到三人完全不同的气质。在指导别人如何生活得更有趣味这个问题上,李渔偏向实用主义,他照顾到多数人的实际情况,喜欢说:“我觉得这样最好,但如果你没这个条件,我有其他办法为你改善美学。”李渔甚至为穷人准备了他们可以借鉴的行乐法则,这些言论你在文震亨或高濂的书里都不可能见到。而高濂与文震亨作为苏州和杭州的雅士,即便在科举或仕途上失败了,但这两人更像是一丝不苟的士大夫作风,总喜欢用二分法或三分法:“这个最好,这个次些,那个则不可用。”他们似乎告诉他的读者:我的品位不可辩驳,你们爱看不看。

那些心灵契合的晚明美学家们在经济无虞的情况下,开始注重生活中看似无用的身外之物,如何从日常中寻出不平凡处,就成了收藏家蕴藏的赏鉴功力。如何鉴赏古铜瓷器、法书绘画、宋元善本,如何梳理器物源流,进而将其辨析精确,都成为他们时刻努力精进的日课内容。这些与文震亨同时期的赏鉴家们,各有所好,尚古质雅,皆能从古法中找到赏玩乐趣,器物虽古,生活则是处处新鲜,日日有味。他们努力将生活达至艺术的极致,举凡室庐花木、水石几榻、书画器具、蔬果香茗,看似生活闲事,却皆是韵味才情。正如文震亨虽谦称身旁多为长物——身外多余之物,但如果不能将其记录下来,世人又如何得知生活原来可以过得如此有滋有味。

明白玉双体鸟扇坠,上海博物馆藏

晚明为何让人着迷

近年来不少影视剧里那些制作精美的服化道,皆喜欢围绕晚明展开,美轮美奂,光华夺目。不妨细想一下,晚明为什么让我们着迷?如今各种雅事、雅物甚或古人的生活方式又被我们翻检出来,摩挲把玩。青花瓷、紫砂壶、明式家具,件件都被供在展柜里,吸引我们驻足欣赏。人们说这是雅,是文人趣味,是生活美学。笔者却觉得未必,器物本身有什么稀奇,不过泥胎火炼,木头钉合,真正稀罕的是当年摩挲这些器物的人。他们不是什么生活美学家,只是一群有癖好的人。当我们沉溺于精美的服化道时,我们真正感动的是那个时代弥漫的诚恳与痴狂。

很多人熟读《长物志》,却没发现正文前有文震亨好友沈春泽写的一篇短序。他开篇就说,那些标榜山林隐逸、品评美酒清茶,收藏摆放图书史册、杯盘碗盏之类的事,对世人来说是闲事,对自己而言是多余之物。但品评人物的人,却从这里观察一个人的风韵、才华与性情,为什么呢?因为汇聚古今清雅华美之气于眼前,供人呼吸吐纳;搜罗天地间琐碎细微之物于桌案之上,任人摆布;带着日常中既不能御寒、又不能充饥的器物,却视若珍宝,看轻千金之财,以此来寄托人的慷慨不平之气——如果没有真正的风韵、真正的才华与真情实感来驾驭这些,那格调就完全不同了。

举个例子,就说张岱好精舍,好鲜衣,好美食,好骏马,好华灯,好烟火,好梨园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鸟。我们羡慕的不是精舍、华服和美食,而是他一身的癖好。这些癖好在他身上生根发芽,成了血肉。他年轻时喜欢斗鸡,就自己设立斗鸡社,写斗鸡檄,训练斗鸡技艺,最后屡屡得胜,直到读书看到玄宗喜欢斗鸡而亡国,才停了这种嗜好;他吃乳酪,就自己养一头奶牛,夜里取奶放在盆里,等到天亮,乳白色的泡沫涨有一尺多高,再用铜锅来煮,取兰雪茶水浸润,一斤牛奶与四杯茶水融合,多次煮沸。这般精细绝不是装出来的,是骨子里的癖性使然。

在宋代士大夫视为玩物丧志的事物,晚明文人却修正为玩物亦可不丧志,并且以赏鉴态度安排,以突显其人品,兼气韵才情之出俗。因此,在晚明小品中充斥着痴、癖、癫、懒、憨、愚、迂、狂、狷、奇等等正统士大夫视为偏僻乖张的人的评语,晚明文人不仅以此为傲,更推崇为至高无上的性行。得益于阳明心学的推动,公安三袁之一的袁宏道甚至说,嵇康打铁、武子爱马、陆羽痴茶、米芾拜石、倪瓒好洁,这些人都是借由怪癖来寄托他们胸中磊落不羁的俊逸之气;再看世上那些言语乏味、面目可憎之人,都是没有癖好之辈。如果真有所痴迷之事,必将沉醉其中生死以之,哪还有闲暇去追逐铜臭宦海之事?

人生必有一桩极爱之事,方能遣此有涯之生。祁彪佳造寓园,袁宏道写瓶史,文震亨列长物志,个个都是癖好成痴的人。晚明那些文人的可爱,便是因他们不遮掩自己的癖好,喜欢什么便喜欢到极处,连命都可以不要。而今人学晚明,只学其形,未得其神。买一把紫砂壶,先问是否名家手笔,能值几何;置一间茶室,盘算着拍照发朋友圈能有几个点赞。癖好变成了表演,真情变成了生意。

明代佚名《博古图》局部,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生活美学,是活得真切,玩得痛快,连带着那些寻常物件,都跟着有了精神。今人若只识得器物,不识得癖好,终究是买椟还珠。审美,不是器物多漂亮多昂贵,是你这个人通过器物和世界发生多少故事,是你的诚恳让器物产生意义。

就说这几年笔者喝了不少茶酒,看了不少书画,令人难忘的永远是几个有癖好的朋友谈论它们的表情,沉醉其中,生死以之,他们那个时刻活得真切,让那些没有生命的感官娱乐也有了魂魄。这大概也是晚明让我们如此着迷的原因。

原标题:《《雁回时》《藏海传》里的明代审美有没有打动你?》

栏目主编:邵岭 文字编辑:范昕

来源:作者:利维(艺评人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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