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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演卞灼:家是来路,亦是归处

2025-06-21 15:57:00

36岁,人生启幕。

去年,卞灼带着《翠湖》来到上海国际电影节,那时的《翠湖》还是制作中的项目。今年,《翠湖》“回家”。6月15日父亲节那天,《翠湖》作为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单元影片举行了首映。卞灼说,上海国际电影节给了他和他的电影一个平台。电影讲述的是卞灼外公的故事,也是许多家庭斑驳的影像,在明亮处,在暗昧处。

为什么要讲讲他的故事?《翠湖》是卞灼的第一部剧情长片。没有明星,没有资源,没有投资,“三无”《翠湖》却是有情。七零八落的琐碎日常,东倒西歪的真心实意,光影流动,普通人的似水流年。良善与粉饰,爱与愁,每一帧都是不作假的“我们”。上海国际电影节,让新人导演得成全,让寻常人家被看见,这大概便是电影即生活,这大概便是新大众文艺的真实呈现。

卞灼近影

卞灼写给新民晚报读者的话

沪 生

首映那天,乌泱泱的坐了一屋人。卞灼的亲友团从昆明来到上海,占了十几席,算是大阵仗了。卞灼说,“股东都来了”。也对——《翠湖》投资不过200多万元,其中卞灼自己的积蓄占了一半,剩下的全靠亲友加持。首映当晚,卞灼找了一家做上海菜的餐厅,用他口中的“巨资”1400元一桌,开了4席。他高兴,像新郎一样高兴,“‘孩子’也生出来了。”于是,他喝多了点。

“沪生”,外公的小名,老早家里人都这么叫他。外公就是《翠湖》的男主角。沪生自然是上海人,小时候家里开毛巾厂,生意不错。日本人来了,炸掉了厂子。一家人本想逃难去香港,后来发现自家在昆明有亲戚,便投奔了去,后扎下了根。“外公的上海话可溜了,可惜没人陪他说,我们都不会。”

外公去世前一年拍的照片,右边就是卞灼的母亲

沪生的故事,搬到了银幕上。谢树文(《翠湖》中外公的大名)在爱妻亡故后深感孤独,尝试开展新恋情却遭到三个女儿的反对。常理之外,没有黄昏追爱的桥段,也没有代际隔阂的修补。外公反倒在接下来各家人性本真的交锋中,成为三个家庭的黏合剂。都是一些最寻常不过的矛盾。外孙女找的对象不能让母亲满意,外孙在重压之下不得不假装自己考入名校……讲述缓缓的,画面缓缓的,冲突缓缓的,外公努力的缝合,亦是缓缓的,不带压迫感。

影院里,大家笑着笑着哭了,哭着哭着又笑了。卞灼一家人更是。对他们而言,就像记忆的百褶裙上密密的针脚,原本条理清晰的褶皱,因着突然脱了线,那些笃定便凌乱了,那些确凿便模糊了,心底泛起的,只有酸涩的爱。爱之所以酸涩,源于故人的缺席。但也是因为这份缺席,不再有交集时不可避免的碰撞,爱由此变得无从稀释的浓稠了。

外公去世后的一日,卞灼的母亲哭着从父亲的房间走出来,手里拿着一本日记本。“欢园”,是日记的名字。“我想着把这本日记电子化,但外公的字迹很难辨认,所以我常常要去和家庭成员核实一些内容。”人的感受是如此奇特,带有唯一性。比如,外公觉得很受伤的一次争吵,家里人却记不得了。比如,卞灼青春期的敏感和对抗都在外公的笔下,但他却不记得受过如此多的关注。“这才是正常的家庭。爱可以弥合差异,但差异永远都在。”

卞灼带有私心,他想把家人永远地留住。于是,电影里的外婆完全和卞灼的外婆同名,而外公的大名也只是改了一个字,“就像是他们陪着我,一直陪着我。”镜片后,卞灼的眼睛染上了上海黄梅天的湿润。

沪生,除了人名,还有另一层意思。从某种程度上讲,《翠湖》就是“沪生”,上海催发其生长。去年,《翠湖》曾入围上海国际电影节“创投单元”制作中项目。台上卞灼的忐忑,很快被台下陆川导演的点评抚平了,“这是一部很有调性的电影”。不少人也给予了积极的评价,“一个镜头就把我带进了自己的家庭”。这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,《翠湖》得到业界重磅级人物的肯定,而对于一路摸爬滚打走到目的地的卞灼来说,无疑为最及时的信心提振。

“突然觉得自己的努力都很值得,未来也会有光。”从上海国际电影节回去,卞灼听取了一些建议,又对剪辑做了一些调整。今年,卞灼重回上海国际电影节,带来了今日大银幕上“沪生”的《翠湖》。他的眼中依旧有赤诚的小星星在闪烁,“可以说,上海国际电影节成就了《翠湖》。”

悬 浮

倒也不是从一开始,卞灼就对电影有着如此灼热的情感。他说自己是个晚熟的人。很长时间,人是悬浮的,不知道去向何处。本科在浙江传媒学院读了文化产业管理,但真的是自己的兴趣吗?快毕业了,课业已很稀疏,那段时间卞灼特别喜欢凯鲁亚克的《在路上》,连着读了好几遍。最后,他索性剃了个光头,骑着自行车离开校园。从杭州一路骑回昆明,这是卞灼计划的“在路上”。但这一次的“流浪”,为期不过四天。教导主任给母亲打电话:“你们应该关心一下你们儿子的精神状态。”母亲没有允许卞灼出走的决心,电话轰炸之下,卞灼的骑行就此打住。

后来,他到底还是完成了一次“任性”。真正毕业后,卞灼和两个朋友从成都骑行到拉萨,后又去尼泊尔待了几周。他还记得自己坐在一艘小船上,摇曳的轻舟,摇曳的心,一切都是不确定的。也是在那种摇曳的情绪里,他对自己说:“要不出国试试吧。”

卞灼温和的外表,常常会让人忘记他内里的叛逆。到旧金山艺术大学读研究生,一开始他入的是导演系。“后来发现没什么我特别想学的,而且在外出实践中,发现导演常常被灯光和摄影拿捏。当然,这纯属我个人的感受。”卞灼转系去学了摄影。他还是悬浮,不按常理出牌。有一回摄影课要求交一个短片,“通常那样的作业大家默认就是炫技”。卞灼却找来一个泰国人,让后者在城市的各种场景里行走。只是走。走过铁轨,走过花丛,拥抱冰冷的墙,哼唧呜咽的调,最后从一个小土堆上纵身跳下。他想表达的是异乡人的苦闷。

交作业的那节课在上午,导师毫不留情:“这拍的是什么玩意儿?”到了下午,变成了试验影片课,同一个作品,另一个导师却兴奋地大叫:“太棒了,你应该试试拿这个去投电影节的短片。”评价如此分裂,什么是真正的标准?

真正的标准,直到卞灼回国后他才认定。他有点幸运。2016年底回国,2017年初工作便纷至沓来。在上海拍过广告,拍过情景剧,后来又北上,去北京寻找机会。“当我拍着别人的作品时,我无比清晰地明白了,我有多想开始自己的创作。”但也因为这份认定,他内心苦闷。除了工作,他在租住的房子里看书,打游戏,写投不出去的剧本。“一个剧本三四万字就够了,我改了又改,几十万字总是有的。”当投入的热情极大,而结局是无人回应,心灵上的苦闷更是极大。落不了地的焦灼,啃噬着他。

着 陆

昆明人都知道一句话——没有人会在翠湖投湖。这话有两层意思。其一,心理意义上,翠湖是温暖的,每一个昆明人都在那里有过自己美好的故事。其二,地理意义上,翠湖是人工的,跳下去,大概水将将没过膝盖。在《翠湖》,在昆明,在故乡,卞灼着陆了。

2023年年头,卞灼回家过春节。他主动约好友去玩滑板。但刚刚上板两分钟,便摔了一大跤。在朋友的狂笑中卞灼大叫,“我站不起来了”。去到医院,伤到了股骨头,而且位置敏感,医生说有40%的概率会坏死,必须马上动手术。3个月平躺,6个月不能负重。“冥冥中,大概是注定好的,老天给了我沉淀的时间。躺在床上的时候,我就在想,索性把外公的日记写成剧本吧。”卞灼自己写所有的剧本。他喜欢写作,那是童年在寄宿学校养成的,以挥发情绪。“写着写着,突然觉得,这次能成。”卞灼之前写的所有剧本,都没有下文。

那些年,悬浮地拍着别人的剧本,努力地架构自己的梦想,并没有一步路是白走的。赏识他的前辈为他牵线,工作中的兄弟也来帮忙。当然,还有他自己的坚定。其间,他曾拖着病腿拿着剧本去参加金鸡奖的创投项目,等等。在摔跤后的第180天,卞灼扔掉了拐杖,也是在那一天,《翠湖》开机了。

从一开始,他就知道自己这些年攒的钱应该兜不住这部电影。在很多次筹措不成之后,卞灼终于接受了阿姨的赞助。“一开始我挺抗拒去麻烦家里人,后来也想通了,我干的又不是什么坏事。”为了省钱,他还借用了阿姨常年空置的别墅,把剧组里的好一些人塞了进去。摄影团队住在地下室里,他们搭起了帐篷,还铺上人工草坪。真好,一起追梦,不需要太奢侈,乐观主义的浪漫。

2024年1月1日,影片杀青。卞灼的名片上添了新的词条——《翠湖》导演,他由此着陆。还要去流浪吗?“不去了,就留在昆明。我的第二部电影剧本也有了,还是关于家人,还是关于生活,他们滋养着我。”

《翠湖》被其他电影节拒绝过,也因此,上海国际电影节给予他的知遇之恩便显得如此珍贵。这一周《翠湖》首映当晚,卞灼一直在刷小红书。他回复每一条善意的留言,直到再也回复不动。凌晨3点,他也终于鼓足勇气去看了豆瓣的留言点评,那是在朋友看过并告诉他反响正面之后。“一路走过来,太难了,所以我有点敏感,有点不安。但无论如何,谢谢所有帮助我的人,谢谢我的团队,谢谢上海国际电影节。”

卞灼很喜欢《翠湖》的英语译名“As the water flows”。不知道我将它翻译成“静水深流”是不是合他的心意。卞灼作为导演,对于影片的表达有着自己的刻意。他不想要太戏剧化的情节,这样会冲淡人们对生活本身的感受力,并逼迫观众站在外面观看。“我想传达的是温情与快乐,但其实我还是特意留下了一柄‘刀子’。其实所有家庭成员的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,创伤还在,也许只是沉入了湖底。”这大概就是《翠湖》的余韵。生活的流水细长,生活的漩涡却也常在深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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